墨自老砚中苏醒。其曾为深山中古松的烟云,历经雷火淬炼与山泉浸润,于这方旧石中静默了不知多少年月。所用之水为清晨自后山汲取,带着露水与苔藓的清冽。墨条沿砚池徐徐研磨,墨色渐次晕开,如春蚕食叶,又似夜雨轻落,苏醒得郑重而深沉。

六尺整张的生宣铺陈于画案,如一片无风的雪原,静待笔墨的降临。羊毫斗笔笔腹饱蘸浓墨,笔尖轻含活水,落笔之际,与那株存于传说中的树木,隔着村庄的口述历史与朦胧梦境,遥遥相望。

笔落纸面,如犁入土,如听松涛。墨色随笔锋深入纸纤维,向两侧皴擦延展,勾勒出树木挣脱大地时的遒劲筋骨。淡墨与焦墨交织,点染出树皮上风雨与时间雕刻的痕迹。此非庭园观赏之木,而是承载着自然生命力的野性存在。运笔继而转疾,中锋、侧锋、逆锋兼用,枝桠如戟,虬曲横斜,在飞白与浓墨的交错中形成既冲突又平衡的态势。整棵树仿佛在呐喊,欲将百年来的香火、祈愿、战乱与寂静,尽数诉诸苍穹。随后以长锋羊毫,蘸取头青与石绿调就的深绿,于枝头点染成叶。绿意层层叠叠,或明亮如向阳之面,或沉静如背阴之处,再以淡绿烘染叶间雾气,似有露滴隐约可闻。其间以藤黄、赭石与朱磦调出暖厚的枇杷黄,笔尖略点胭脂,侧锋落纸,果实浑圆饱满,垂挂枝头,在满目青绿中显得沉静而耀眼。画中亦融入地方记忆中的“三湾一宝塔,三石一口井,七十二江沙”。以淡墨掺花青、赭石扫出远山轮廓,山下留白为江,枯笔轻擦如风过沙洲。远山天际处一点朱砂,似宝塔遥立,引人遐思。最后以清水淡染树梢、叶间与果缘,使整体笼罩一层温润光泽,仿佛生命之光由内而外自然生发。
作品张挂于壁,已不仅是一幅画,更似一个呼吸着的村庄。桂树与枇杷在笔墨间相依相生,以“意外的完整”呈现跨越现实的丰盈。它诉说的是:在记忆与想象的疆域中,万物皆可交融,时光亦可温柔回溯。

画中累累果实,犹如岁月凝成的蜜蜡。作画者亦成为画中一部分——目光如凌霄萦绕,呼吸如清风拂过沙洲。此画并非对已逝遗迹或缥缈传说的简单摹写,而是对长岭村美好生活愿景的描绘,那里有桂花的绚烂、枇杷的甘甜,有乡土向未来的生生不息。
这是一幅以逝去为彩墨、以心为纸、在时光长卷中绘就的“乡愁”。它具象、斑斓而深情,为所有追寻乡土记忆的人们,构筑了一个可随时栖居的精神家园——那里桂花正香,枇杷正熟,月光照亮群山万木,一切通往故乡的路,温暖而明亮。(夏福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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